电影《妖猫传》中被误读的李白《清平调》三首赏析
【原文】
《其一》：
云想衣裳花想容，春风拂槛露华浓。
若非群玉山头见，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《其二》：
一枝红艳露凝香，云雨巫山枉断肠。
借问汉宫谁得似，可怜飞燕倚新妆。
《其三》：
名花倾国两相欢，长得君王带笑看。
解释春风无限恨，沉香亭北倚阑干。
【赏析】
这三首诗是李白在长安为翰林时所作。一日，唐玄宗与杨贵妃在宫中沉香亭赏牡丹，乐师李龟年正准备领着伶人们表演歌舞助兴。唐玄宗却对李龟年说：“赏名花，对妃子，焉用旧乐为？”因命李龟年召李白作新乐章。时李白正与友人于酒肆畅饮，被人打扰雅兴，未免内心恚怒。虽奉诏进宫，却故意装出烂醉如泥的样子。玄宗见此，便命侍臣将其搀到玉床休息，又吩咐端来醒酒汤。杨贵妃则叫人以冷水喷面解酒。因其衣着破烂，玄宗又命赐李白衣物。李白借醉酒无法更换，使唤高力士为己脱靴。高力士无奈，只得顺从。如此这般折腾够了，李白才仿似从醉中惊醒。在玄宗的一再催迫下，李白挥毫而就，写下了这三首著名的《清平调》。大概恼恨贵妃以冷水喷面的缘故吧，诗中对贵妃明褒实贬，暗含讥讽。此诗当时虽获赞誉，诗人却于事后被贬出长安，从此彻底绝于权力中心。
以上是我基于对这三首诗的理解结合史实及传说而还原的写作背景。
为什么大家都说这是三首赞美诗而我却说这是三首讽刺诗呢？咱们不妨一句句分析来看。
“清平调”，一种歌的曲调。“平调、清调、瑟调”皆周房中之遗声。“房中之遗声”，不知何解？大家可自由想象。
“云想衣裳花想容”，这句诗很美，然古往今来对其含义却不甚了了。一般认为是“见云之灿烂想其衣之华艳，见花之艳丽想美人之容貌照人。实际上是以云喻衣，以花喻人”。其实我们又何必如此曲解呢？主语是“云”是“花”，谓语是“想”，难道含义还不分明么？“云”的形态是什么？白白胖胖的呀！唐人以胖为美，且素有环肥燕瘦一说，故此处实以“云”喻贵妃之体态丰腴也。那为什么说“云想衣裳”呢？云朵胖则胖矣，却轻盈风流。而贵妃体态据说能胜过云朵，实在不是因为她更轻盈，而是身上衣裳华美艳丽为她增彩、身上衣带飘飘更显生动的缘故啊！所以“云”才会不服，也想披上霞装再与贵妃争高下也。依此类推，“花”是用来比喻贵妃的容颜的。 “花”美，人尽皆知，那么贵妃美么？应该比花美吧？可这却是浓妆艳抹后的效果啊！所以“花”也表示不服，也想妆扮一番再与贵妃争高低。“容”，修饰。此即所谓“云想衣裳花想容”之意也。
“春风拂槛露华浓”。“春风拂槛”好理解，春风拂过栏杆之意。此四字既点出了时令，又点出了人物所处地点。即第三首所言的“沉香亭北倚阑干”。“露”，露珠。实是喻指贵妃脸上淌下的汗珠。“华”，彩色的；“浓”，液体或气体中含的某种成分多。“华浓”，是说贵妃脸上淌下的汗水里面都是脂粉。春天应该并不热吧？更何况此时春风拂面呢？可您看我们坐在凉亭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吧，这大汗淋漓的，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。所以“春风拂槛露华浓”一则讽其太胖，二则讽其妆厚。在上一句中诗人以远观的视角写出了贵妃之美实源于衣饰之华美，妆扮之精细。然贵妃究竟胖到何种程度？施妆又到何种程度？相信我们还不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。本句则以近观的视角对贵妃的胖和妆进行了具体描述。如此我们方恍然大悟：原来贵妃竟然这么胖！脸上的妆居然那么厚！
“若非群玉山头见，会向瑶台月下逢”。“若非……会向……”，相当于“要不是……就会去……”之意。“会”，一定。“向”，去，往。“群玉山头”，犹娼妓里的头牌。此是以“群玉”喻青楼娼妓也。娼妓中的顶尖存在即所谓的“群玉山头”也。“瑶台”，神话传说中西王母之居所也。“西王母”是什么形象呢？《山海经》曰：“其状如人，豹尾虎齿而善啸，蓬发戴狌，是司天之厉及五残。”是不是面目狰狞、极其恐怖？这么丑恶的形象还偏“月下逢”，是不是足够惊悚？所以本联写得很尖刻。要不是我喝花酒时曾见识过浓妆艳抹的所谓花魁，回去难保不会做梦梦见白面瘆瘆的女鬼啊！在上两句中，我们知道贵妃不仅胖得离谱而且妆也厚得离谱。这在诗人看来跟自己见过的青楼女子有何区别呢？也幸亏自己见多识广啊，要不然真的会做噩梦的：梦里步入瑶台，在凄惨清冷的月下碰到了阴森可怖的西王母。
读完《清平调•其一》给我们什么印象呢？那就是贵妃长得很胖、很丑，惨不忍睹，并且恶俗的不行。这是从外形容貌上对贵妃的刻画。那么，贵妃是不是有内秀呢？或者有其他可取之处呢？后面两篇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。
“一枝红艳露凝香，云雨巫山枉断肠”。战国时楚国宋玉《高唐赋》序：“昔者先王尝游高唐，怠而昼寝。梦见一妇人，曰：‘妾巫山之女也，为高唐之客，闻君游高唐，愿荐枕席。’王因幸之。去而辞曰：‘妾在巫山之阳，高丘之阻，旦为朝云，暮为行雨，朝朝暮暮，阳台之下。’旦朝视之，如言，故为之立庙，号曰朝云。”后以“巫山云雨”指男女幽会、合欢，或写自然界雨云景色。而杨玉环原为唐玄宗儿子寿王李瑁的王妃，受令出家后，被册封为贵妃。联系到这些历史典故和人物背景，那这两句诗也就不难理解了。“露”，显现出来，表现出。凝香外露，能不招蜂引蝶乎？故“一枝红艳露凝香”即所谓“满园春色关不住，一枝红杏出墙来”之意。这里是用“一枝红艳”喻指贵妃。“凝香”，喻指女性芬芳的肉体。例同“手如葇荑，肤如凝脂”。巫山神女尚且懂得以“愿荐枕席”语来含蓄委婉地示好于楚怀王，而贵妃娘娘呢？则是靠袒胸露肉赤裸裸地勾引帝王来获得恩宠。所以，即使巫山神女也只能自愧不如、黯然神伤啊！是谓“云雨巫山枉断肠”。所以这两句一则反映了贵妃衣着暴露，举止不雅；二则反映了贵妃水性杨花，风流淫荡。
“借问汉宫谁得似，可怜飞燕倚新妆”。赵氏，原名宜主，出身平民，家境贫寒。因体态婀娜，舞姿轻盈如燕飞凤舞而得名“飞燕”。据说能掌上舞。后人称“环肥燕瘦”的“燕”就是指赵飞燕。她是汉成帝第二任皇后，有邪媚之道，与其妹赵合德一起淫乱后宫，是古代以美貌淫惑皇帝的代表性人物。那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呢？“借问”，询问、请问，为向人打听情况时的客气话。“可怜”，值得怜悯。谓赵飞燕的境遇令人同情。“新妆”，别出心裁的妆容。请问汉代后宫谁能与贵妃差相仿佛呢？即使赵飞燕也只能靠着新奇的妆容勉强与她一拼哪！赵飞燕是何等人物？那可是宠极一时、冠绝后宫的艳后啊！可与贵妃相比，仍然逊色不少。连她都不得不可怜巴巴地在妆容上费尽心思，结合前面两句诗，你说这杨贵妃该有多淫荡吧！
所以，这第二首是在讲杨贵妃的私德。贵妃品行不淑，这一点可谓睁明眼露。君王是否能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呢？请看第三首。
“名花倾国两相欢，长得君王带笑看”。 《诗•大雅•瞻卬》：“哲夫成城，哲妇倾城。”《汉书•外戚传》：“北方有佳人，绝世而独立，一顾倾人城，再顾倾人国。”古人认为女人是祸水，她们的美貌与心机足以倾覆邦国。故“名花倾国两相欢”中“名花”仍是喻指贵妃，“倾国”乃是喻指贵妃的破坏力。“名花倾国两相欢”是说美貌与祸害相伴相生。这里的“名花”与“倾国”犹如两个人一样，相处欢洽，不离不弃。“长得君王带笑看”，明明知道这是红颜祸水，君王仍笑吟吟地看个没够，说明祸国误民的责任其实全在玄宗身上。
“解释春风无限恨，沉香亭北倚阑干”。“解释”，消释，解除。“春风”在古人诗词意象里有特定的含义，往往让人们联想到深闺怨妇们的离愁别绪。是谁把这些个充溢在春风里的怨恨消解了呢？是那个坐在沉香亭上静静依偎着栏杆的美人啊！——啥意思呢？原来，诗人跟随着君王爱恋的目光望去，只见沉香亭上的美人是那么沉静娴雅。就在这一刻，想必君王的心里只有她，哪里还会听得到民间妻离子散的哭喊声呢？哪里还会有因此带来的负罪与自责呢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，固然是消解君王烦忧怅恨的解语花、开心丸，却也在客观上成为了危害国家的帮凶。“解语花”，语出五代时王仁裕的《开元天宝遗事•解语花》：“明皇秋八月，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，帝与贵戚宴赏焉。左右皆叹羡。久之，帝指贵妃示於左右曰：‘争如我解语花？’。”
所以，第三首是诗人从国家层面对杨贵妃和唐玄宗关系的较为客观的评价。指出责任主要在玄宗，但贵妃亦难辞其咎。那么在我看来，这三首诗中，最清醒最冷静的要数这第三首，最美最动人心魄的要数这第三首中的最后两句。“解释春风无限恨，沉香亭北倚阑干”，既写出了玄宗与贵妃的深厚感情，又写出了贵妃的独特魅力。一反诗人在前面两首诗中对贵妃的竭力挖苦与抹黑，此两句将贵妃慵懒、明艳的形象寥寥几笔勾勒出来，且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钦慕与哀伤。因此，与其说是君王视线所及，与其说是君王的视线被牢牢吸引，毋宁说是诗人也被贵妃的容姿气度所深深折服。时过千年，我仍然仿佛能听到诗人内心发出的犹如宿命般的叹息：真是天生尤物啊，难怪君王会不理朝政、黎民百姓要遭殃受害了！
李白啊，真诗仙也！狷介狂傲，自有其本钱。玄宗啊，真大度也！如此被辱还能不杀。贵妃啊，真美人也！其美在气质，美在天真率性，美在与玄宗的心心相印。“心心相印”也是一种美吗？君不见情人眼里出西施？当一个女人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时，您请看她的眼睛、神情与举止，那是最可爱、最动人、最销魂的美。
太白诗往往给人想象奇瑰而语言浅近的印象，谁能想到《清平调》三首及《与夏十二登岳阳楼》会以其隐晦隽永的文辞和复杂的人生情感而令人改观呢？
值得一提的是，电影《妖猫传》中饰演李白的演员辛柏青表演得太棒了！狂放到不羁，感伤到落泪——盛唐的雍容与贵妃的极致美在太白心中或恐昙花一现、终将随风而逝？我愿在诗人的内心世界里，始终有花木婆娑，鸟鸣滴翠，即使步步维艰，沧海桑田，而美好永在！
【译文】
《其一》
说是比云朵还轻盈，指的是霓裳吧？说是比花儿还美丽，指的是妆容吧？凉风习习，汗水仍嘀嗒不止。您看把那脸上的粉冲得，乱七八糟！要不是我见过比这更恶心的，难免回家不做噩梦哩！
《其二》
您看看她，还没到夏天呢，这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露肉了！就这份不要脸呐，敢于自荐枕席的巫山神女都得甘拜下风呢！且让大家评评，祸乱汉宫的女人谁能与她相比？即使赵飞燕殚精竭虑地打扮自己怕也不能与她争宠啊！
《其三》
红颜祸水这个道理谁不懂？可是您看那个老色鬼，什么时候把这些个历史教训放心上了？他只顾着笑眯眯地盯着美人儿，黎民疾苦早就抛之脑后了。嗯，是啊！沉香亭北，衣袂飘飘；美人斜倚，岁月静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