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评 I 深度解读电影《我不是药神》
《我不是药神》
让道德温情照亮社会现实
——评电影《我不是药神》
文牧野的《我不是药神》取材于真实事件,讲述了追求生命而生命毁灭的悲剧与救赎。影片以现实主义的叙事手法,展现了假药贩与办案者、慢粒白血病人与医药代表之间情与法、病与药的矛盾冲突,并对这些叙事冲突给予了人情化的关照。法国纪实电影之父巴赞认为:电影是现实的“渐近线”,它不断地向现实接近,永远依附于现实。因此,影片与其说是关于小人物成长蜕变的故事,不如说它巧妙地对世纪之初某些社会困境进行了症候式呈现。这种呈现,既体现了导演的现实化追求,也上升为大众对社会的理性思考。影片最终以一种合情合法的方式,用宽容与善意为这些社会困境开了“一剂良药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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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色幽默下的悲剧困境
影片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缓缓展开:杂乱的房屋与街道,主人公程勇蓬头垢面,行为粗鄙,乍看之下满是戏谑。之后,程勇为赚钱去印度代药,和卖药之人讨价还价,随口爆脏话的情节以及刘牧师被逼着用英语和印度卖药公司交涉,和程勇一起喝酒、数钱等情节无不充满了黑色幽默色彩,那些看似幽默、戏谑的情节,往往流露出的是影片主人公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困顿与无奈,他们在穷与病、利与义、情与法的困境中苦苦挣扎,一步步走向毁灭。《我不是药神》演绎的是平凡人生的生命悲剧,揭示的是人的种种悲剧困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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穷与病的命运困境
影片中张院士曾说过一句话:世界上只有一种病——穷病,谁也没法治。这句话看似残忍,实则是人命运困境的真实写照。《我不是药神》中的黄毛、吕受益以及其他慢粒白血病患者,他们必须不间断地服用格列宁,一旦停用,生命即刻便会受到威胁,然而他们的家庭条件无以支撑高昂的费用。他们便在这穷与病的困境中苦苦挣扎,企图与命运进行抗争:吕受益卑微地乞求程勇为病人代药,他的太太向程勇下跪;黄毛为了治病而抢药,他们竭尽全力地去抗争,希望能摆脱在病痛中死亡的命运。然而在病痛的折磨中,他们的精神力量和生命力都无可避免地遭到了摧残,生命以不同的形式一步步走向毁灭,最终仍没能摆脱命运的桎梏。程勇所身陷的道德困境实则是与其人性本善的内心搏斗。在影片中,没有绝对的恶人,也没有绝对的善人,即使恶劣如张院士,他也选择在最后关头没有供出程勇,这种来自平凡人内心深处的冲突与选择,更能揭示出悲剧对于人性的考验,以及人性在悲剧困境中的超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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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与义的道德困境
《我不是药神》通过小人物的内心搏斗揭示出悲剧的深沉意义和崇高性。影片通过程勇在利与义的道德困境中的挣扎、搏斗揭示了悲剧意义的崇高性。程勇的每一次选择都伴随着内心激烈的搏斗。程勇卖药开始只为利,随着他对病人的情感体验的深刻,他便陷入了“义”这一道德困境中。在第一次的选择中,程勇选择了利,放弃代药保全自己,吕受益也因之走投无路而自杀。在目睹吕受益与黄毛的遭遇之后,程勇选择了直面人生,继续代药。影片中这种道德困境一直与故事情节交织前进,推动着人性的展开,成就了影片的情感张力和悲剧冲突,人自身的这种善的冲突充分体现了悲剧的崇高性。在影片中,没有绝对的恶人,也没有绝对的善人,即使恶劣如张院士,他也选择在最后关头没有供出程勇,这种来自平凡人内心深处的冲突与选择,更能揭示出悲剧对于人性的考验,以及人性在悲剧困境中的超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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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与愿违的法律困境
法律具有刚性和至高无上的权威性,能够免除人的私欲性,但法律与人情常常会出现悖论、冲突。影片《我不是药神》程勇低价甚至亏本为病人代购格列宁,既是救人的义举,却也犯了走私罪和贩卖假药罪,两者之间,程勇选择了“情”。警察抓程勇时,一位患病的老奶奶恳请法律能够网开一面,此乃乎“情”。警察曹斌面对众多病人的恳求,于心不忍,在“情、法”之间备受拷问,情与法的冲突被推到了极致。最终法战胜了情,程勇被判入狱。“法”困住了程勇,却也呈现出了程勇内心世界的崇高。影片之所以深刻就在于,它揭露了现实生活的种种悲剧困境,深度刻画了悲剧主人公内心的矛盾斗争,不仅展现了社会生活的广度,也没有放弃挖掘人类灵魂的深度。随着影片的进展,人物在困境中不断突围、人性也不断得到考验和救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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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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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超级英雄”程勇
《我不是药神》的主人公程勇,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,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市井的小民。电影中给主人公设置了三个形象:第一个中年油腻家暴男,从出场造型设计来看,发型蓬乱,满脸油腻,披着衣服玩着游戏,没钱交房租,给父亲交养老院的钱,与前妻争夺孩子抚养权动手打妻子。电影中,程勇就是一个缺点无数,身材肥胖,性格急躁,家庭暴力倾向,以谋利为生的中年油腻大叔,影片中第一个段落仅仅用了大约15分钟的时间,就把程勇这个中年油腻家暴男的形象给立了起来,同时必须解决当前问题,父亲做手术需要现金,前妻要带孩子出国,交代了人物目前的处境,为后续情节发展奠定了基础。
第二个形象就是土豪暴发户,通过吕受益的介绍以及家庭面临的困境,程勇开始走私印度药品。经过一系列的沟通,程勇成为中国的代理商。一瞬间,源源不断地卖药收入让他越来越有钱,他不再是躲着房租不交的小老板了,一跃成为了有钱人。电影中塑造这个暴发户形象是通过在夜店里发生的故事。一行人去夜店进行“团建”的时候,因为刘思慧,拿钱让夜店中的男经理跳钢管舞,那一刻他是为了刘思慧,把钱扔出去,既表现他的土豪本质,也激发他内心的朋友义气。
第三个形象就是“药神”,在剧情中,一开始他因为父亲做手术没钱,开始打算冒着生命危险走私药品,目的只有一个“挣钱”,一句经典台词“命就是钱”,为了自己命把代理权转让张长林,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商人形象。当吕受益的妻子再次找到程勇时,他看到吕受益内心情感发生变化,尤其是吕受益自杀给他的心理带来巨大冲击,他决定重操旧业,继续买药。这一次他不再唯利是图,为了钱去卖药,而是真正地为别人去做,表现在充实善良的本性,无论这件事情是否违法,只要能救人就可以,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钱弥补药品的价格也要帮助病人,在被警察抓住的时候,第一时间也是让那些病人先跑,自己留下。这样的程勇是一个有血有肉、有担当的英雄形象。吕受益、黄毛的死,改变了他的性格,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意义,生命的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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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爱而生,为爱而死的吕受益
吕受益,他是一名白血病患者,第一次出场时镜头对准他一层一层地把口罩摘掉的细节,让观众感受到他的自我保护欲。他在生活中是非常乐观的,有着强烈的求生欲,因为儿子的出生,渴望着生命的延续。在吕受益家中,他这样对程勇说:“我刚查出来的时候,他妈妈才怀他五个月,我那时候天天想死,结果,他一出生,我第一眼看到他就不想死了,就想听他叫声爸爸”。特写镜头下,吕受益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。孩子就是生命的延续,所以吕受益一直在想办法活着,他爱他的妻子,他爱他的儿子。他想要活着,但他又是胆小的,他不敢走私药品,所以他才找到程勇。影片通过两个象征人物性格特点的道具来塑造吕受益的人物形象,一个是口罩,一个是橘子。
片中,吕受益第一次出场镜头: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但有些佝偻,面容长相清秀时时带着微笑,但是看着面黄肌瘦,自己戴着三层口罩。生活中,我们都知道白血病人最害怕的就是外界细菌感染,所以病人一般都是要戴着口罩的。他一层一层摘掉口罩的动作,说明他很想通过程勇完成自己生命的延续,一般生病的人都戴一层口罩,他戴三层口罩,表现他强烈的求生欲,为了一声“爸爸”,为了贤惠的妻子,他努力地活着,他此时此刻是很乐观的。
橘子,片中的另一个重要道具。在影片中一共出现过三次,也都是和吕受益有关的,第一次主动给程勇,台词是“吃个橘子吧”。这时,给程勇吃橘子明显存在着讨好的意思,有事求人,希望吕受益帮忙,让自己能够活下去。因为本身患病的原因,高价格进口药带来的各种花销,家里条件表现出这也是他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。第二次给程勇吃橘子是很有礼貌地感谢程勇来看他,虽然程勇“抛弃”他,他还是很客气地招呼着。当听到他自杀的消息程勇来看他,一种礼仪的表现也是聊表心意的存在。第三次是黄毛自己吃橘子,表现出对吕受益的怀念。病人生病是需要多补充维生素C的,橘子比药要便宜很多,也是病人的希望。橘子,这个道具具有隐喻的作用,他象征着吕受益的生命的延续,代表着他想要活下去的希望,橘子的颜色是黄色的,给人暖暖的,也代表着希望。虽然好吃,酸中带甜,但如果在剥皮时若一不小心把汁水溅到眼睛里,也是会让人哭的。“吃个橘子吧”,或许就是吕受益的所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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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情有义的黄毛
黄毛,真名叫彭浩,不爱说话,性格孤僻,是一个热心肠的二十多岁的青年。在电影中台词不多,却是一个有性格特色的角色。一出场就是一个“杀马特”的人物造型,染成黄色的爆炸头,看似像一个小混混,来自农村,因为自己患病,不想拖累家里人跑到城市里。从影片中多处细节的刻画,黄毛是一个坚守良知的人物形象,他一出场,一句台词都没有,他从吕受益手里抢药,拿到药之后,他把偷来的药大部分分给住在一起的病友,从这个细节的刻画上他是不善言谈、内心很善良的孩子;在大闹假药贩子的那场戏里,程勇等人看到刘牧师被张长林扇耳光时,正在观望犹豫之时。结果彭浩第一个踏过所有桌子,直接一脚踹飞了张长林。这一幕,堪称彭浩侠气爆棚的最佳镜头,他把这一群人当成了一家人。
最后一场戏,当他上厕所发现警察时,他第一时间的想法是替程勇顶罪,他故意支开程勇自己开车离开,逃出警察的围堵时,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,最后死于车祸。他是一个小人物,没有太多台词,用眼神传递着太多的情绪。他是一个单纯的孩子,影片中两处是这样表现的,第一处是第一次大家分钱的场面,他还清账,准备离开时,程勇给他发工资和药时,他好不容易开口的那句“勇哥”,第二处是三人斗地主的场面,作为农村来的孩子,很单纯,不太懂一些游戏规则,他一次一次炸掉同是农民的程勇。影片中还有其他的一些细节:吃橘子,剪头发,火车票,都把这个小人物的形象刻画得很真实,赚足了观众的眼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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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与法的冲突与协调
如果说《药神》对真实事件的改写、真假抗癌药的呈现只是为了让影片达到艺术上的高度,那么它所表现的情法挣扎就是将影片上升为现实高度的最好体现。影片中,不论是普通大众还是精英警察,皆面临着情与法的抉择问题,这也是人性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,两者的冲突与协调,也体现了一种人性的善良与法律的温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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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法冲突中凸显人性的善良
曹斌作为专案组的组长,一开始是秉公执法的,因此他面对医药代表的报案,回应道:“贩售假药伤天害理,我义不容辞。”他履行着人民警察应尽的职责,不放过一丝线索。但是,随着调查的深入,他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,于是“法大于情”的职业警觉开始慢慢动摇。初次动摇是当他出警抓捕了众多有假药的病人时,阿婆在审讯室的一番话直戳人心:“谁家能不遇上个病人,你就能保证你这一辈子不生病吗?你们把他抓走了,我们都得等死。”他因此释放了所有病人,体现了人性的善良。
再次动摇是在一次追捕行动中让彭浩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时,他不愿让自己内心再受审判,于是选择退出办案。他的最终选择,其实也是一种法与情在现实社会中难以两全的症候式呈现。《药神》的出彩,在于他没有回避这种情法挣扎,相反是进行了细致的呈现,这无疑体现了作品的“人民性”特征。
此外,程勇作为一名假药贩,剧情推进也让他在情与法的选择上发生了变化。一开始的程勇,知道贩药属于违法行为,因此小心谨慎,不敢给外省供药。当他受到张长林的威胁后,不顾合伙人反对解散了“治愈小分队”,在情和法的挣扎中最终遵从了后者。随着剧情发展,病情恶化的吕受益悄然离世,程勇因为恻隐之心决定重新贩药。毕竟法律是约束公民行为的高压线,因此,程勇在召集各医院群主时说了一句:“大家不要声张,体谅一下,我不想坐牢。”但当彭浩以死为之顶罪后,他对法律仅存的一丝顾虑全都烟消云散了,并不惜以每瓶亏损1500元的价格将药推广至全国。最终,他实现了从市井小人向平民英雄的过渡。当然,程勇的这种情法挣扎也可从本身的人格化冲突中得以印证。程勇最后毅然选择以贩卖假药实现自我的救赎,实际上也是一种人性、人情回归的象征。“药神”程勇的出现,也是彭浩精神新生的一种象征,使其实现了自我的成长蜕变。由此可见,影片通过曹斌和程勇两人的情法冲突,症候式地呈现了现实中情感与法律的复杂性,从而为推动两者的协调与共语提供了思考与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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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法冲突中彰显法律的温情
如果《药神》只是将情法冲突进行了艺术化呈现,那么可以说这部影片的叙事不是成功的,至少可以说是不完整的。因此,导演在最后的叙事情节中,体现了一种法律的温情,极具现实意义。根据我国法律规定,走私药物属于违法行为,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。虽然,程勇最后以一种崇高式的自我牺牲受到了法律的审判,但法律在影片中并不是冰冷的“刑架”,而是体现出一种道德化的温情。法院在最终的判决中没有忽视程勇为救治病人所发挥的积极作用,“对程勇帮助病人购买违禁药物的行为,给予一定程度的理解”,因此,程勇获得减刑并提前释放。同时,在程勇被押往监狱的途中,执行任务的警察的一个细节也成了道德温情的最好诠释。当病人们摘下口罩在“十里长街”为程勇送行时,坐在副驾的警察说了一句:“开慢一点”,简短四个字,将法的温暖呈现得淋漓尽致。这一细节,既是对程勇这一善行的最好肯定,也表达了一种对“药神”离去的不舍。虽然法律是至高无上的,但不代表法律不会与时俱进,也不代表法律会忽视伦理道德,《药神》推动法律的修订以及前几年“于欢案”的判决就是法律与时俱进、尊重伦理道德的最好例证。由此可见,“抗癌药进医保”“病有所医”不仅仅是一种大众对美好生活的愿景,更是一种现实温情医疗的镜像呈现。
《药神》通过对现实的改写、真假药博弈、情法冲突的戏剧性呈现,表达了导演对现实的人文关怀以及对现实的反思和希冀,同时也推动了社会立法与医疗体制改革,极具艺术价值与现实意义。影片中关于“医药问题”的症候式呈现,既是作为一名现实主义导演不可或缺的对现实的客观态度,也是社会在不断推进现代化建设中不容回避的问题。虽然,影片讲述的是世纪之初我国医疗环境的一些痛处,但对人的生存以及社会发展问题的思考,远远超出影片的时间限度。因此,《药神》也成为我国现实题材电影中的经典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