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风故事:一个小妾的翻身路
原创古风故事号
作者介绍:亦与,想用故事来讲道理的姑娘。文章首发纳兰云斋,原创古风故事号,转载必究。
1
“能活!”
张家请来的稳婆沾着满手血,指着浮在盆里水面上的婴儿大喊。
老爷子在一边抽着烟袋,瞥了眼盆里的婴儿,脸上看不出高兴的样子。
当爹的是老爷子的长子,蹲在一边,脸拉得老长。
稳婆把婴儿抱出来,包在小棉被里,想递给婴儿的奶奶。
奶奶没有接,抄着手,望了眼屋子里问:“她肚子那么大,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娃娃?”
稳婆喜气洋洋的,看着比这一院子的亲人更亲热,“哎,这才好呢,后头生一个弟弟,女娃娃才能帮着带弟弟呢。”
一家子还是不高兴,孩子的爹站起来,瞄了一眼小被子里冻得脸色发白的婴儿,提议:“要不扔了?惠芬身子好着呢,我们再要一个。”
稳婆不乐意,这孩子扔了,她上哪儿讨赏钱去,少不得说两句:“第一个娃娃呢,又是能活的,扔了不吉利。”
看一边奶奶表情似有松动,连忙又道:“以后女娃娃大了,嫁出去,后头弟弟娶媳妇儿的钱不就有了?”
稳婆抱着孩子往老爷子那儿走,把小脸露出来给老爷子瞅:“您瞅瞅这小孙女,疼人得紧。”
小婴儿缩在被子里,红底大花的被面映照着小脸,眼睛还睁不开,先嗅到一股烟味儿。
老爷子对着小婴儿的脸喷出一口烟气,磕了磕烟袋儿,拍板:“留着。”
稳婆脸上笑出了花儿,连声答应着,把孩子往她爹怀里塞,一边还要喊:“恭喜呀,恭喜呀。”
张家给了赏钱,稳婆美滋滋地走了。
这会儿终于有人想起屋子里刚生产过的女人,抱着孩子的父亲走进去,把婴儿塞进母亲的被子里。
女人人事不省,房间里尽是血腥气。
奶奶走进来,把儿子轰出去,说女人的产房,不吉利。
孩子爹站在院子里挠头,回头看了眼老爷子,又摸了摸鼻子,说:“爹,我上地里去看看。”出门就上村头看人下棋去了。
晚上天已经黑透的时候,女人才醒过来。
孩子依偎在她怀里,她看了一眼,是个女娃娃,难掩失望。
娃她爹从外头进来,尽管奶奶打扫过,屋子里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。
女人问:“娃儿叫啥名字?”
男人只是挥挥手,满脸倦意:“一个妮儿,取什么名字。”
女人低头看怀里的婴儿,她怎么那么小,一股母性的光辉油然而生。
她说:“妮儿,我是你妈。”
于是,妮儿就叫妮儿了,叫了一辈子。
2
妮儿有一个弟弟,只比她小一岁。
弟弟小名儿叫宝儿,六岁的时候请了镇上的先生测算,说命里缺水,于是定了个名字叫张宝淼,是家里最宝贝的苗儿。
妮儿从会走路就开始干活儿,起先是看着弟弟、扫地、刷碗,后来够得着灶台了,就开始做饭。
弟弟皮,偷摸上树,摔下来摔到屁股,脸也被树枝划了一道。
妮儿因为这个挨了顿打,爹打她的时候,说她是个没用的东西,连弟弟都看不好。
妮儿委屈,晚上趴在屋里不肯出来。
只有娘愿意哄她,搂她在怀里,给她唱小曲儿。
弟弟吃完饭从堂屋出来,蹦蹦跳跳到屋子里,说:“姐,我不疼了,姐,你别哭。”
妮儿让他滚出去,弟弟不闹,只是躲在屋子外面,悄悄往里面看。
弟弟知道谁对他好,之后乖了好多。
妮儿刷碗、扫地,弟弟也上去要帮忙,小小的孩子抱着比他还高点儿的扫帚,吃力地扫。
奶奶进来了,什么也不说,只是把扫帚拿过来,对弟弟笑眯眯:“宝儿,男孩子不是做家务的料儿,玩儿去吧。”
弟弟摇头,说:“我得帮我姐扫。”
奶奶摸摸弟弟的头,还是笑:“宝儿长大了,都会疼人了。”又说:“你姐麻利,让你姐扫。”
于是扫帚又回到妮儿手里。
但是没关系,妮儿知道弟弟心里疼她就够了。
妮儿十五岁,爹想把妮儿嫁给村里一个老光棍。
娘哭了一晚上,第二天弟弟提着棍子到老光棍家里把人揍了一顿,老光棍鼻青脸肿地来退亲。
爹第一次打弟弟,用那根弟弟揍人的棍子。
最后是奶奶夺了棍子,护着弟弟,说他再打就把宝儿打死了。
弟弟在床上趴了半个月,妮儿照顾他,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。
妮儿说:“你何苦呢?”
弟弟只是笑,说:“姐,你别怕,有我呢。”
可是也就这半个月,妮儿被爹许给了镇上一位老爷做小老婆。
家里谁都不知道,也可能只有妮儿和弟弟不知道。
那天妮儿还坐在弟弟床前纳鞋垫儿,进来个婆子,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把妮儿带走了。
鞋垫儿还没纳完,弟弟半爬着下床,什么脏话都往外骂。
妮儿连个轿子都没有,被拖出家门的时候爷爷还在门口抽烟袋,只瞄了一眼,烟雾缭绕的,一如妮儿出生那年。
3
镇里老爷讨小老婆,是因为大老婆不能生。
听说先前生了两个孩子,头一个是男娃,早产,试婴的时候沉在水里溺死了。
妮儿问婆子,啥叫试婴?
婆子说是风俗,娃娃生下来放在水盆里,浮起来了就能活,沉下去了就不健康,活不了。
妮儿问:“还有一个娃娃呢?”
婆子叹口气,第二个是个女娃,老爷家里觉得晦气,淹死了。
大老婆生产伤了身子,不能再生,从此就住在佛堂里了,不肯出来,这才有了妮儿这个小老婆。
妮儿连个轿子都没有,是自己走进府里的,从后门进,可这后门都比村里排场。
妮儿不喜欢老爷,老爷比她大太多,只比村里那个老光棍年轻些。
老爷却挺喜欢妮儿,喜欢妮儿年轻,水葱似的,在妮儿这里好像他也年轻了似的。
妮儿很快就怀孕了,请了大夫来好生养着,妮儿从没想过自个儿地位能这么高。
但是妮儿还是害怕,万一她肚子里这个也是个女娃娃怎么办?也会被溺死吗?
她整日里愁眉不展,屋子也很少出了。
老爷说不喜欢看她丧着脸,于是也不过来了。
大老婆倒是来了一趟,从腕上撸下来一个手镯,给了妮儿。
她看着慈眉善目的,明明还不到三十岁,却已经有白发了。
她说:“我一直没来过,你倒是有福气的。”
妮儿低着头悄悄看她,她拉过妮儿的手,轻轻拍了拍,有点出神地又念叨了一遍:“你倒是有福气的。”
太太把镯子放她手里,说:“这是我打算给萍儿的。”瞧她不明白,又笑,“我闺女,萍儿。”
妮儿觉得她不太对劲,却也不清楚哪里不对劲。
后来生产那天,妮儿痛得昏过去,又痛到醒过来。
没人告诉她生产是这么痛的一件事,大家好像都喜气洋洋的,只有她痛得快死了。
孩子哭声传过来的时候,妮儿觉得眼前发黑,强撑着精神想看看孩子是男是女。
稳婆说:“是个千金。”
妮儿心里咯噔一声,想着“完了”,于是昏死过去。
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黑,外头吵吵闹闹的,有人说:“不行了。”
妮儿不清楚是什么不行了,是不是她的女儿。
外头人进来,她才知道是大老婆不行了。
怎么会呢?
妮儿看了眼桌子上那个镯子,这才多久的事,她怎么会不行了?
婆子说,老爷请了大师来测算,为何总是生女孩。
大师说,前两个孩子都是溺死的,这回得把这个女娃烧死,还得把火烧得旺旺的,这样女娃的灵魂才会害怕,再不敢托生来。
院子里燃了一堆旺旺的火,老爷要把孩子丢进去,偏偏大老婆一下子扑进火里,要把孩子救出来。
一旁的小丫头悄声补充:“太太早疯哩,非说老爷烧的是她的孩子,还喊着什么名字……”
“萍儿?”妮儿问,小丫头一拍手:“对,萍儿,您怎么知道的?”
孩子还活着,大老婆救得及时,孩子没扔进火里,她躺进去了。
只是孩子的脸被灼伤一块,老爷也不能再烧一次,干脆留下来了。
老爷不稀罕女娃,扔给妮儿管。
妮儿给孩子取名叫萍儿,把那镯子收起来,打算以后给萍儿做嫁妆。
4
妮儿成了大老婆,老爷却不再来了。
老爷正物色下一个姑娘,说要找一个好生养的,让妮儿留点心寻摸。
妮儿嘴上应着,转头就抛到一边。
妮儿在房里坐着,偶尔会带着女儿到花园逛逛。
那日家里聘的长工来领工钱,撞上妮儿给孩子喂奶,臊得脸到脖子通红一片。
妮儿噗嗤笑了,从此就常到花园里去。
撞见的次数多了,两人难免动情。
妮儿心里什么都没想过,只觉得这是种赤裸裸的报复。
她痛快,于是更放肆。
她托长工回她老家看看,看看弟弟怎么样。
长工回来的时候说,家里给弟弟张罗了门亲事,一家人过得好着呢。
妮儿放下心来,却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糟糕。
又过了几个月,妮儿肚子大起来。
她穿了厚一点的衣服,人吓坏了,跑去跟长工说:“你带上我们娘儿俩跑吧。”
长工让她安心,结果第二天就没了消息。
妮儿去问账房,账房说长工辞了工,银钱也不要了,说是回家娶媳妇去了。
妮儿恨,恨长工没心,也恨自个儿轻信。
妮儿怕,怕事情败露被浸猪笼,也怕孩子生下来没活路。
老爷晚上过来,说外头有个女人怀了他的种,要接进府里。
女人进来那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整个人舒展开来,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嘴脸。
妮儿看着她的肚子,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肚子。
老爷坐在正堂中间,瞥过来一眼,没太在意。
女人月份比妮儿大,孩子生下来那天,老爷请了大师来作法,一心盼着有个男娃。
女人在屋子里哭天喊地,大师在外头装疯卖傻。
妮儿站在门口,注视着这场闹剧。
血腥气和香灰气缠绕在一起,让妮儿想起她离开家时,爷爷指间的烟气。
妮儿觉得恶心,于是就吐了。
稳婆抱着婴儿走出来,对老爷道喜。
老爷抓着稳婆的手问是男是女,稳婆说是个千金。
大师此时喷出口含的香灰水,说老爷命里含了煞气,自个儿道行不高,无能为力。
老爷问大师:“您真没什么办法?”
大师故作高深地掐算,最终仍是摇头:“命中如此。”
老爷长吁短叹,稳婆这会儿看见妮儿吐了,回头就对老爷贺喜。
老爷的目光转向妮儿,妮儿抬头第一次直视老爷的眼睛。
老爷的目光饱含着审视之意,似乎在考量什么,冷冰冰的,不像是看妮儿,像看一件什么东西。
或许妮儿在他眼里,和物件儿也没什么差距。
冷颤从妮儿脊背窜起,妮儿隐隐有些预感,她还有没有今后,全看老爷此时的决定。
5
老家的人都说妮儿命好。
妮儿带着孩子回老家时,第一次觉得或许她的命确实算好。
她生下个男娃,生产那天老爷让人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。
老爷什么也没说,但妮儿就是知道。
生的若是女娃,娘儿俩一道进火堆;生的若是男娃,老爷算是续根苗儿,妮儿偷没偷人不重要。
这是她第一次回娘家。
村里的家看着和她走时没两样,她到门口才第一次看到弟弟的媳妇。
弟媳瘦弱木讷,干活却麻利,忙得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。
娘拉着妮儿的手说体己话,说她有福气,生个男娃,以后身板便挺得直了。
说着说着提起弟媳,又说起小侄女。
娘看着有几分不满意,偷偷说奶奶有意叫弟弟休了弟媳。
奶奶说弟媳是不下蛋的母鸡。
爹在饭桌上说起村头谁家的媳妇新添了小子,又说起哪家的姑娘瞧着好生养。
弟媳脸色不好看,灰败得厉害,弟弟撂下碗,冷了脸。
妮儿走时听见村里人议论,说妮儿的命真好。
妮儿回到府里,老爷不在。
老爷年纪也大了,不怎么在后院里待。前几年那个生了女儿的女人没多长时间就跟人跑了。
老爷听说也没怎么在意,逗着儿子随意地摆摆手。
有一日,弟弟找上门来。
妮儿那会儿在给儿子缝小衣裳,弟弟跟她说:“姐,我要走了。”
妮儿问弟弟去哪儿,弟弟没说。
妮儿问弟弟为啥要走,弟媳和侄女儿怎么办。
弟弟红着眼,说弟媳疯了,带着孩子跳了河。
“她精神一直不好,总说没给我生个儿子,我说没事儿,我们以后会有儿子的……”
“她又有了,我们都不知道,那天奶奶让她去割猪草,回来被门槛绊了一跤,孩子没了……
“是男孩……成了型的。没两天她就跳了河。”
妮儿怔怔的,最后只能说:“走了好,走得远远的,走得远远的。”
弟弟跟她告别,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,弟弟趴在床上跟她说:“姐,你别怕,有我呢。”
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?妮儿不记得了。
妮儿只是突然觉得,这世道有些东西,像爷爷烟袋子里飘出来的烟,无孔不入;也像当年抓她的家丁那一双有力的手,她反抗不了,弟弟也挣扎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