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余光中都是你
夜深人静,微风也显得喧嚣,街道上稀疏往来的车辆证明着这座城市并没有沉睡,河岸边的落叶没有生气的倚在地上,河水映着月光潺潺着,男人低头看看河水里的月亮,用余光扫向一旁安静着的小孩。不知不觉陷入了遐想,河岸这端是他初为人父孩子眼中伟岸的余生,那端是一个孩子毫不畏惧世界野蛮的新生。若干年后,青烟贴地,黑蝶扑朔,他躺在那块土地上,枕着风儿卧着雪,看水汽升腾,恍惚间树梢下的阴影在月光下不断变换…
干净的微风吹拂过少年略显单薄的肩,余琪始终忘不了父亲在那一夜的余光。它是那么地隽永修长,却好像隔着对岸触摸不了。夜空里几朵云仿佛嫉妒月亮的闪烁耀眼,试图盖住月亮的光辉,显得黑压压的一片。
幼时眼中的父亲,是高大的、挺拔的,余琪也习惯逢人便自豪地描绘父亲的模样,总是期待父亲来接自己回家,然后在同学羡慕的目光中跳到他的身上,这一切都在那个夜晚以后戛然而止,第二天早上当余琪习惯地去敲响家中书房的门,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打开那道门。
听母亲说父亲是去工作了,为了给余琪买他喜欢的儿童读物,父亲决定去广东工作。起初,余琪相信了母亲的话,时不时就喜欢站在家里的阳台上,小脑袋一个劲的晃只为了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这场等待日复一日逐渐成为了茫然,彼时的余琪却不再问母亲爸爸去哪了,因为不止一次夜里,他都看见了母亲在房间小声哭泣。
他开始自己寻找答案。父亲的职业是是医生,他时常说这是一份可爱的职业。幼时的余琪很不喜欢看见穿着白色大褂的父亲,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难受感觉,穿上这件衣服,眼前的男人就好像不是他的父亲了,有些奇怪的东西藏在这件衣服里。
这件衣服现在还被挂在属于父亲的书房里。过去,父亲很喜欢看书,在余琪还能回忆起来的时光里,有这样一幕场景:书房里,男人握着脸上满是泪痕的男孩的手在田字格里认真的书写一笔一划,告诉他,现在写的是他最喜欢的作家作品,声音很轻,轻的仿佛要跟着回忆散落在时光脉络里,可奇怪的是,他却忘不了那时笔尖流淌着的温暖与宠溺。很久很久以后,在一堂语文课上,老师翻开课本叫大家一起朗读一篇课文,看着作者名字,余琪久久失神,他才突然想起:余光中,这是父亲教他念过的名字。恍惚间,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,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中认真地向老师提问道:“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“余琪同学,这句话的意思我眼中的余光只有你,但又因为诗人自己就叫余光中,所以也包含着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意思。”
“我余光中都是你。”很多年前,父亲教他写的就是这句话。那一夜里父亲久久的余光再次出现在了余琪脑海里。
时光清浅,岁月几度。在高考成绩公布的后一天,母亲做了很大一桌菜,邀请很多亲戚长辈来家中吃饭。来家中的许多叔叔阿姨都夸奖余琪是个好孩子,没有辜负母亲含辛茹苦地一个人将他拉扯大。上了年纪的奶奶却默默躲在一旁啜泣。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刚从书房走出的叔叔,似乎有话想对他说。可走到他的身边时,他却只说了一句:“你有一个伟大的爸爸,他是真的很爱你。”
填写大学志愿的当晚,母亲说除了医科大学其他的都可以。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思考后,他想起了叔叔对他说过的话,不知不觉走向了书房。书房里的许多书籍都已经泛起了灰尘,正中间的书桌却非常干净,上面摆放着二三盏白色的蜡烛,一张已经褪色的宣纸却静静的躺在书桌的左角。“我余光中都是你”笔迹稚嫩,这正是当年父亲教他写下的句子。余琪突然感觉心里酸酸的,感觉有种东西从宣纸往外面渗透,像是美杜莎的目光,她穿越了十几年时光看着眼前的少年,余琪被石化了。不知道过去多久,再次抬起头,望见的是那件洗的发白的大褂,白的耀眼,白的病态,白的像母亲头上褪色的青丝。
余琪大步冲进了母亲的房间,沉默良久,突然语气坚定地对母亲说:“妈,我想好了,我想报个医科大学。”神色恬淡的妇人在一瞬间失了神,把脸慢慢地埋进了双手了,好像不想让余琪看见她的脸“你们真的是父子俩,你们都不听我的话。”
这天夜里,余琪在房间里听母亲说了很久关于父亲的故事,有些是他知道的,有些是他不知道的。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很爱他,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在2002年那场有关非典的盛大浩劫里成为了一名烈士。
那天的黄昏异常唯美,橙橘色的光晕染了天空,已经参加工作的余琪在医院开一场会议,台上院长用坚定的语气说道:“武汉的这场战役与18年前的非典战役同样困难,有自愿请战的同志吗?”余琪静静的盯着台上的人,剪影的轮廓逐渐融入那一轮落日,渐渐模糊了起来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。他默默举起了手,房间里刹那间沉默了,在之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。
踏着成长的碎片,在沿途中渴求着温暖。可在一瞬间的不经意中,我才发现原来一直有这样一个人,站在时光的交界处,始终伴我如初。恍惚间,再次回到了那一个夜晚,两道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,大大的手拉着小小的手,大大的人牵着小小的孩童,皆用余光看向对方。我不是余光中,可我余光中都是你。